「任務：把執法塔方圓三百米內的動亂份子消滅。」揚聲器傳來那機械性的聲音。
我本能的站起來，往看台走去。
只見塔下都是黑壓壓的人群，目測之下至少有一萬人。
到底發生什麼事了？這個世界從未出現過這麼大規模的動亂……這個情況已經持續至今已經是第三日。
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，管轄者的指令必須立即執行。
我把大口徑殲擊炮的炮口對向人群，這麼大的目標根本不用瞄準，只要發炮一定可以擊中目標。
但這些盡是手無寸鐵之人，有需要消滅嗎？
兩秒之後，我扣下了板機。
一道極粗的藍色光束自炮口射出，狠狠打進了那群暴亂份子之中。
時間像是靜止了一樣，被打中的人驚愕的看著光束的來源，然後在藍光消失之後，本來的地上只餘下一個半徑大約十五米的大坑。
其他人以難以置信的眼神望向位處執法塔上的我，彷彿我剛剛做了什麼不可能發生的事情。
但對我而言，沒有不可能的事情，身為執法者，必須維持這個區域的秩序。管轄者下達的指令就是這個世界的秩序，因此必須執行。
我把炮口再次對準人群中的另一點，但輸出功率這麼大的武器，每一擊之間至少需要七分鐘的充填時間。
要換更有效率的方式才行……
一排機關槍從執法塔的外層伸出，開始向下掃射。
「啊啊啊啊啊……」
下方傳來無數的哀號，二十多人因中彈而倒臥地上，其他動亂份子見狀也立即後退。
隨著生命的消逝，那二十多人的身體也漸漸變成透明，消失在空氣之中。
那些叛逆份子已經後退至執法塔方圓三百米外，那麼我就再也沒有必要對其作出攻擊了……
「緊急會議。」機械性的聲音再度響起。「請盡快作出決定。」
我在控制版面上按下了「出席」的按鈕，眼前隨即憑空出現了三個熟悉的臉孔。
「東部執法者，出席。」我說道。
「西部執法者，出席。」
「南部執法者，出席。」
「北部執法者，出席。」
「近日北部出現了反抗組織，雖然我把他們消滅了一半，但他們的人數卻愈來愈多。」北部執法者氣急敗壞地說，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？」
「東部這邊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──執法塔被包圍了三日，一切阻嚇的方法都已用盡了，直到今天，管轄者才向我發出了攻擊的指令。」我把剛才的情況說了出來，「請種程度的動亂前所未見，必須正視。」
西部執法者冷靜的說：「我這裡也有零星的反抗行為……但規模太少，我沒費多少時間就解決了。那些人看來是衝著『制度改進』而來，想要管轄者撤回執行計劃的決定。」
「荒謬！」南部執法者簡潔地說。「不可能！」
的確，想要管轄者撤回已發出的命令，那是異想天開……歷史有所記載以來，只發生過一次。
管轄者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，他所下的決定絕對不會錯，都是為了維持這個世界的運作。
與管轄者對抗的，就是與這個世界為敵，也是與我們執法者為敵。
「無可避免，這些人策動叛亂，早晚會與我們正面衝突。」北部執法者下了一個總結。
我回答說：「那麼我就先發制人好了。」
管轄者的決定絕對不容任何人動搖，我們一定要盡快消滅這些反叛勢力。
「一定要讓這些人知道，反抗管轄者的下場。」說罷，北部執法者離開了視象回議。
畢竟，執法者的存在，就是要執行管轄者的決定，確保人民有安定的生活。
以往一直如此，以後也一定如此。
我往塔外一看，只見數以萬計的人已再度包圍了執法塔，看起來，人數比之前更多。
如此下去，重施故技也不是辦法。
還是先嘗試使用一些軟性的手段吧。
「你們的領頭人是誰？」我走出執法塔，大聲喊道：「我要與他談判。」
這些人不堪一擊，殺死了的意義不大，倒不如勸退他們。只要使他們退到三百米外就行，命令說的是消滅三百米內的動亂份子，三百米外的就沒有關係。
「但你是執法者。」似乎有一種聲音說。「管轄者要你消滅他們，不是勸退他們。」
……反正殲擊炮還沒有充電完成，這時候難道叫我拿刀把他們一個一個的殺死嗎？
只要三百米內再沒有人就行。
群眾以一種複雜的神情望向我，他們的眼睛之中有畏懼，也有憤怒，但卻沒有人有任何行動。
過了好一會，才有一個大約三十歲的男人戰戰兢兢的說：「我們……我們沒有領頭人！我們是……是自發走出來的！」
若是純粹自發的民眾，不可能動員這許多人，他們背後一定有人指揮。
因此我不理會那個男人，繼續往人群中走去。
群眾之間的氣氛愈趨緊張，我也暗自警惕，提防他們忽然發難。
「要談的話，可以跟我談談，儘管我不能代表他們。」身後忽然傳來一把似曾相識的嗓音。
我立即轉過身來。
「古無雲。」我說出那人的名字。
那人輕鬆的說道：「嗨，好久不見。」
「你也參與了這場動亂？」
「動亂？」古無雲不解的望著我，過了一會才說道：「成為執法者之後，你的腦袋看來是退化了。」
「休要胡說。」我亮出了長刀，「你們包圍執法塔，企圖推翻管轄者的決定，不是動亂是什麼？」
「沒錯，我們包圍了執法塔，但也只是包圍而已。」古無雲的語氣，使我幾乎以為他是在說像是「今天天氣很好」之類，一件普通不過的事情。「民眾和平的聚在這裡，目的也只有一個：要求收回制度改進。我看不出這是要與你們為敵。」
「管轄者的決定，只能執行！」我斬釘截鐵的說：「你們的行為，與干擾這個世界的秩序無異！」
他不動聲息的說：「你還記得我離開訓練學院時說的話嗎？」
我努力在腦海中回想起過去的情境。
那時，我和古無雲是一起接受訓練，想要成為執法者的同學。
只有能夠表現對紀律極最高服從，同時具有強壯體能的頂尖學員，才有機會被管轄者挑選，成為執法者。
古無雲與我是在眾人中表現最好的兩個學員，即使如此，我們沒有視對方為競爭對手，彼此之間還發展出深厚的友情。
直至那一天。
「你要退學？為什麼？距離考核只有半年不到的時間，你這樣……」我對他的決定感難以置信。
「會前功盡廢，我知道。」他背對著我說，「但也比背叛自己的內心來得好。」
「背叛自己的內心？」我不明白他說的話。
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出口，只要踏了出去，就意味著永遠離開這個地方：「因為有人的存在，世界才被稱為世界，那麼，這個世界的秩序，不是應該由眾人所定嗎？這種由一個管轄者主宰所有人的制度，我已經想過了，我不想參與其中，否則到了某一個時候，被迫與人民為敵，這不是我想見到的未來。」
「希望你能做一個好的執法者，再見。」這是他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「可惜，看來你跟以往的執法者沒有太大分別，只是任由管轄者擺佈的一隻棋子。」如今古無雲又一次站在我面前。
「但身為執法者，職責就是確保世界處於受控的局面，使人民能在有秩序的環境中生活啊。」我艱難地吐出了這一句，頭腦因回想起往事而混亂起來。
古無雲對我說的話不置可否，只是繼續說道：「你有沒有真正花時間去了解過，這制度改進是怎麼一回事？」
「制度改進，就是在執法者之外，選出一些有潛質的委員，協助管轄者了解各個區域的需要，以便管轄者作出適當的決策，維護各區域的繁榮穩定。」我說出這個決策的內容，「這正是眼見近年社會上的反對聲音日漸增加，所以才增設這些委員，有什麼問題？」
「聽起來很好。」古無雲的語氣使我知道他在敷衍我：「但問題就是，這個為了減少反對聲音而提出的制度改進，引起的反對聲音卻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大。」
我登時為之語塞。
「這個所謂的制度改進，說白了是做給所有人看的一場戲。」他說：「那些委員不能代表人民，因為他們都是由管轄者選出的，換句話說，他們跟你這執法者一樣，都是直接聽命於管轄者，說到底，只是把管轄者的決定合理化而已。若然實行這個改進，那麼過去因反對人數太多而擱置的束縛條文，都能夠毫無阻礙的變成事實。」
五年前，管轄者曾經擬定，給予四名執法者在民眾家中安裝監聽器的權力，一旦發現有機會對該區造成威脅的可疑人物，便可以立即處決那人。最後因接近七成人上街反對，加上兩位執位者因無法接受束縛條文而請辭，才使這個擬案被擱置。
那就是唯一一次，管轄者把自己的決定擱置。
而我就是在那件事之後接替東部執法者一職。
話說回來，縱使五年前反對束縛條文的人群沒有做出包圍執法塔的舉動，但這次的人數明顯較五年前少，管轄者也並未要求執法者消滅反對的群眾。
為什麼？我想不明白。
「你當初為什麼想要成為執法者？」輕輕的一句，進一步動搖了我的信念。
那是因為覺得執法者是世界運作中不可或缺的一環，是正義的化身。
「一個激發一萬人反對的決定，縱使說不上錯誤，也一定不是正確的。」古無雲冷靜的說：「盲目聽從於管轄者，甚至為此開槍，奪去反對者的性命，這是正義嗎？」
我只能保持沉默。
作為執法者的日子，除了定期與另外三位執法者開會之外，大多數時間都是一個人獨處，若不是留在執法塔，便是出外執行管轄者給予的任務。
一向堅決相信管轄者的信念，竟給古無雲一番話說得接近崩潰……
「嗚！」
「啊呀！」
忽然傳來兩聲慘叫。
怎麼了？
「嗞嗞……」
一個機械武裝小隊出現在眼前，兩個看來是普通平民的人了無生氣的躺在地上，從頭部開始變得透明。
「東部執法者，行蹤確認。」刻板的機械聲音。
我沒有料到這些機體會在此出現。
它們是直接隸屬於管轄者的部隊，但一向只有在執法者要求武力增援的時候才會出現。
管轄者因為我遲遲未能完成任務，派出機器人監察我的行動嗎？還是……
「任務過時，任務過時，必須確保任務完成。任務重覆：把執法塔方圓三百米內的動亂份子消滅。」
我本能的抽出長刀。
然而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是我意料之外。
其中一台機體伸出槍管，向古無雲開了一槍。
這小隊，是來代我執行任務的！
古無雲向右邊急閃，剛好避過子彈。一柄大刀從後劈落，他再向前一滾，堪堪使刀鋒劈空。
我望著這場突如其來的戰鬥……古無雲的身手雖好，但一味躲避，始終不是辦法。
果然，過了一會，一雙形如觸手般的機械臂分別抓住古無雲的左手和右手。
「消滅敵人。」機械武裝小隊重覆發出單調的機械聲音，馬上就要把古無雲扯成兩半。
以古無雲的實力，即使身陷這種困境，也一定能夠化險為夷……我是這麼相信的。
但他沒有。
「我是不會反抗的。」古無雲長嘆一聲。「從包圍執法塔那一刻開始，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風險。但我們不是暴民，只是想要保障自己的生活，絕不是要與你們為敵，也絕對不想挑起任何武力上的衝突。」
機器人不會明白他在說什麼，所以這番說話的對象一定是我。
我……
我是……！
刀光一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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